蘇世英指給我們看兒子生前與同學的合影。

２００８年５月１４日４時蘇世英在廢墟上不停地喊著兒子的名字。

　　那是一個近乎瘋狂和絕望的單薄身影，在余震不斷的廢墟里呼喚著、祈求著、哭號著；那是一位瞬間經歷大喜大悲的母親，青春年少的兒子剎那間回光返照，轉瞬卻撒手人寰——那樣的情形，只是想象一下，都是叫人忍不住流淚的啊……

　　回訪人物：

　　蘇世英，原東汽中學高二（４）班學生丁浩的母親

　　回訪地點：

　　綿竹市漢旺鎮板房社區

　　１

　　每天播放的光盤

　　時間可以沖淡一切？或許，但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。

　　２００８年５月１４日，震災發生后第三天。原東汽中學高二（四）班學生丁浩被困在沉重的瓦礫堆里，奄奄一息。天空飄著雨，救援人員在殘垣斷壁間緊張地工作著，四周是焦急的家長。丁浩還在發出著微弱的聲音，救援人員甚至可以真切地觸及他的軀體。他的母親蘇世英已經不眠不休了４０多個小時，正在險象環生的廢墟中守候著兒子——這一切，都被記者用相機定格。那個披頭散發、滿面塵土、幾近瘋狂的母親，成為了震災記憶中最難忘卻的面孔。

　　近一年過去了，當我們在漢旺鎮附近的板房社區里再次見到這位母親時，聽聞記者到來的她正忙不迭地在公用自來水龍頭下洗臉。鄰居在笑她：“大姐看到記者來了還要用洗面奶唷！”

　　走進她和丈夫居住的板房，除了床，還有一個立柜和一張方桌，方桌上擺著電視，ＤＶＤ機里正播放著一張光盤。“這就是我們丁浩了，”她說，“那是升高二以前老師錄的碟，里面有好多丁浩（的鏡頭）喲。”一段錄影和照片交替出現的視頻，沒有旁白，只有音樂，無非是學生們上課、做廣播體操、打籃球的日常生活內容，然而，這張“高一升學光盤”卻成了兒子留給母親的最大安慰。據鄰居透露：丁浩的母親幾乎每天都會拿出這張光盤播放，每每有熟悉或不熟悉的人來探望，她也會播放這張光碟……

　　“胸口痛。”兒子的逝去，似乎也帶走了母親心頭的一部分，“到本地醫院看，懷疑是胸膜炎、支氣管炎，可是去華西醫院看，又看不出名堂來。”這莫名的心悸折磨著蘇世英，她時常會在睡夢中驚醒，然后“看”到丁浩從窗外走過，笑著叫她——鄰居大姐說她情緒還有些波動，所以，大家每天會陪著她到處走走，有什么事互相照應。

　　２

　　那是母親的記憶

　　蘇世英最難釋懷的，是她明明聽到兒子的聲音、看到他的影子，卻束手無策。回憶起那段時間，她的身體似乎依舊在戰栗。

　　“求求你們，找人救救我家丁浩吧！”她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手，跪在瓦礫堆上。然而，單憑那一雙雙手，根本無法搬開那些巨大的水泥預制板，掰開那些扭成麻花的鋼筋。

　　“媽！你不要跪，不要求人。你和爸爸用錘子敲，去東汽廠找鏟車來鏟……”兒子彌留之際說的那些話，至今仍像刀子一樣剜著母親的心。“我們一家人齊心合力，一起把我挖出去！”

　　時間過去了十幾個小時，還是沒有辦法，一條斷梁把丁浩和另一個孩子分別壓在兩頭，只搬動一頭的話，另一頭的孩子必死無疑。只能等待救援人員想出解決方案，用機械吊起斷梁。

　　“媽，我不行了……”蘇世英在磚石罅隙中聽著兒子的聲音，心如刀絞。

　　“媽，你去街上找個‘三輪’來把我拉回去，我死也要死在家里！”孩子似乎感覺到生存機會正在一點點失去，而母親則更加心急如焚……

　　其實，采訪過程中記者并未發問，也不忍發問。這些都是這位母親自己的記憶——兒子最終被抬出了廢墟，當時還在和她說著話。原本她以為這是一個奇跡，但丁浩的生命卻消逝在了千難萬險離開廢墟之后。或許母愛讓廢墟中的孩子暫時忘卻了傷痛，但這一切仍敵不過死神的冷酷。

　　３

　　為了兒子，活下去

　　其實她知道她必須走出來，她也鼓勵丈夫丁仁興趕緊從喪子的陰影中走出來。然而這一切對她來說真的很難。

　　丁仁興有高度近視，１８００度的眼鏡片就像瓶子底。他無法承擔多么細致的工作，只能是在東汽公司做臨時工，“每天２９元，干多少天算多少工資。星期天加班可以算５８元。”為了貼補家用，震前蘇世英一人打三份工：凌晨或深夜去廠區清掃倉庫廁所，中午清洗車間設備，周末去建筑工地澆混凝土……每天要從早４點工作到晚８點。

　　的確累，但看到１．７５米的兒子身體棒成績好，做母親的就干勁十足。懂事的兒子一到周末就去工地幫母親干活。“你不要去，讓同學知道了丟臉嗦！”“‘媽，不要這么說。我還感到驕傲咧——我有這樣的媽媽……’有這樣的兒子——”蘇世英已經泣不成聲……“他走那天說，媽，我對不起你，你這么辛苦供我，我沒能報答你。我說，兒啊，你不要說這些……一天到晚總想聽到他的聲音、看到他，就放他們老師以前做的碟子，從電視里看他的樣子……”

　　她很清楚，回憶改變不了兒子離世的事實，淚水也于事無補。于是，蘇世英和丈夫一道又開始了新的生活。丁仁興又回到工廠做臨工，她則盡力恢復著，去醫院治病。

　　５月５日，當記者再次和她聯系時，她說胸口疼的毛病已經在成都治好了，現在村里正給失地農民開會商討重修房屋的事情。她依舊讓記者稱她為“丁浩媽媽”，而非“蘇世英大姐”。今天，丁浩媽媽的日子依然艱辛，重建房屋的目標似乎還很遙遠。但她打算爭取好一點的生活，為著兒子的愿望而堅持下去——她不能對不起兒子曾經說的話：有這樣的媽媽，我驕傲！

編輯: 王丹丹